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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这样波洛卓娃认识了薇拉·巴芙洛夫娜。她第二天一大早就去看她,毕蒙特也很高兴,他晚上跑来打听卡杰琳娜·瓦西里耶芙娜是否喜欢这个新交和新的事业。卡杰琳娜·瓦西里耶芙娜欣喜万分,烦闷被一扫而空,满腹心事被喜悦取代了。她热情地把早晨看见的种种讲给毕蒙特听——她本来已经讲给父亲听过,可是讲一遍还不肯罢休——她的故事简直没个完。是的,现在她心里充实了,她找了个切合实际的事业!毕蒙特留神地听着她讲,不过,难道可以这样听一听就算了吗?她几乎是生气地说:“毕蒙特先生,您真使我失望,难道这件事给你的影响就那么小,您除了觉得有趣,再也没有别的啦?”“卡杰琳娜·瓦西里耶芙娜,您忘了这一切早已在我们美国见过,我只对某些细节感到兴趣,至于事业本身,我是太熟悉了,它在你们这儿才算新鲜。对我能有新鲜意义的,只是使这个事业获得成功的那些人。比方说,关于吉尔沙诺夫太太,您可以给我讲点什么吗?”“唉,我的天,我自然非常喜欢她,她那么充满爱心地给我解释了一切。”“这您已经说过。”“您还要什么呢?我还能对您讲些什么呢?当我眼前展现出这样一个事业的时候,难道我还有工夫想到她?”“是的,”毕蒙特说,“我明白了:一个人对事业着了迷,就会把人忘得干干净净。但是,关于吉尔沙诺夫太太,您还有什么可以告诉我的吗?”卡杰琳娜·瓦西里耶芙娜开始把对薇拉·巴芙洛夫娜的所有的回忆重新汇拢在一起,可是她只记得薇拉·巴芙洛夫娜给她的第一印象;她很生动地描写了她的外貌、说话的姿态,以及她跟生人会面时最突出的地方。此外,她确实想不起什么薇拉·巴芙洛夫娜有关的事情。脑里只有工场、工场、工场,再加上薇拉·巴芙洛夫娜关于工场的解释。这些解释她全铭记在心,可就是没记住寒暄以后那整段时间内的薇拉·巴芙洛夫娜本人。“我本来希望在您这里多打听一些吉尔沙诺夫太太的情况,看来这一次我算落空了。可是我不会放过您,过几天我还要追问您。”“不过,您既然对她这样感兴趣,为什么不亲自去跟她认识认识呢?”“我是想这么做,也许总有一天我会这么做的。但是我首先得多多打听她的情形。”毕蒙特停了瞬间,“我刚才想,到底求您好,还是不求您好呢?恐怕还是求您好:将来您跟他们谈话,如果碰巧提到我的名字,请不要说我向您问起过她,或者说我希望有一天能跟他们认识。”“这好像在打哑谜了,毕蒙特先生,”卡杰琳娜·瓦西里耶芙娜很认真地说道,“您想通过我去打听他们的消息,您自己却想躲藏起来。”“是的,卡杰琳娜·瓦西里耶芙娜,怎样向您解释才好呢?——我害怕跟他们认识。”“这一切真奇怪,毕蒙特先生。”“一点不错,我坦率地告诉您吧:我怕他们不高兴。他们没有听说过我的姓氏,但是我可能跟他们的什么亲友或者他们自己(反正都一样)有过什么磕磕碰碰。总之,我必须查清楚他们是不是高兴跟我认识。”“这一切真奇怪,毕蒙特先生。”“我是一个正直的人,卡杰琳娜·瓦西里耶芙娜,我敢向您保证,我永远不想败坏您的名誉。我跟您见面这才是第二次,可是我已经很敬重您了。”“我也看出您是一个正派人,毕蒙特先生,但是……”“您既然认为我是正派人,我想您会允许我常到您家里来,等您完全相信我的时候,我可以再向您打听打听吉尔沙诺夫夫妇的情况。假如您觉得可以满足我现在所提出而以后不会重提的这个请求的话,那时您就主动给我讲讲他们。您允许吗?”“好吧,毕蒙特先生,”卡杰琳娜·瓦西里耶芙娜微笑地耸了耸肩,说道,“但是你得承认……”她又不想再说下去。“您的意思是说我现在引起了您某种怀疑吧?一点也不错。不过我可以等到您的疑心消除的时候再说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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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此毕蒙特果然常常到波洛卓夫家里来。“有什么不可以呢?”老人想道,“他们是挺般配的一对儿。当然在从前,卡佳可能不选择这样的未婚夫。但是就在那个时候,她也不是那种沽名钓誉巧于心计的人,现在她想得更为实际。”毕蒙特的确是一个适当的配偶。他说过,他想永远呆在俄国,因为他把它当作他自己的祖国。他这个人很能干:虽然出身寒微,他30岁上便有了优越的职位。如果他是俄国人,波洛卓夫一定希望他是贵族,然而,对于外国人,特别是法国人,这一条毫无意义;至于美国人,那更不值一提:在他们美国,一个人今天还是鞋匠的助手或者农民,说不定明天就会做将军,后天就当总统,以后又只是做一名办事员或律师。这完全是个特殊的民族,他们看一个人只问有没有金钱和才智。“这才对啊,”波洛卓夫继续想道,“我自己正是这种人。我经过商,太太也是商家出身。主要的是金钱,才智也很重要,因为没有才智挣不到钱。他能够挣钱,他已经很上路。他盘下工厂,就会当厂长,以后那家公司也要有他的股份。人家的公司可跟我们不同。他也会拥有几百万……”波洛卓夫已经开始做他的女婿成为商业界巨子的梦,但是这个梦想却很可能实现不了,正如玛莉娅·阿列克塞芙娜梦想她的第一个女婿会做专卖商人,而结果没能实现一样。不过毕蒙特到底是卡杰琳娜·瓦西里耶芙娜的好配偶啊。可是,波洛卓夫预料毕蒙特将做他的女婿,他没有料错吗?假如老人对于这一点还有什么怀疑的话,那么,等到毕蒙特在开始造访后两周左右对他说,盘下工厂的事或许要延迟几天——这种怀疑便消失了。但延迟的原因其实未必是由于毕蒙特有意求婚:即使他们不需要等洛特先生来,他们恐怕至少也得一个星期才能够拟好合同的定文,而洛特先生再过四天就到彼得堡了。“从前我跟您没有私人交情的时候,”毕蒙特说,“我本想亲自了结这笔交易。现在这样做不妥当,因为我们太熟了。为了往后不致引起什么误会,我给公司写了一封信,说我在谈生意的期间,认识了您这位几乎把全部家财都投在工厂中的厂长,我要求公司另外派员代表办好这笔交易,所以,您已经看到,洛特先生就要来了。这是谨慎而聪明的做法。同时这也分明表示毕蒙特有意娶卡佳:假若是一般关系,是不必采取这种防备万一的举措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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毕蒙特后来的两三次访问,开始卡杰琳娜·瓦西里耶芙娜对他还是相当冷淡。她实在有点儿不信任这个不太熟识的人,他神秘兮兮地希望打听一个家族的情形,据说他并不认识他们,可又害怕认识他们,原因是他不敢确信这个家族会高兴跟他结识。但是在他这些最初的访问中,卡杰琳娜·瓦西里耶芙娜一方面用怀疑的态度对待他,另一方面这结识又很有吸引力,她很快跟他热烈地谈论起来。在她早先的生活里,当她认识吉尔沙诺夫和他以前,她从来没有碰见过这样的人。他那么同情她感兴趣的一切,又那么清楚地了解她,甚至跟亲密的女友(不过她实际上只有一位女友——波琳娜,这波琳娜嫁给了莫斯科一家工厂的老板,早已搬到莫斯科去住了),甚至跟波琳娜谈话,她也没有这样快活。他呢,他最初来这儿分明不是为了她,而是为了通过她去打听吉尔沙诺娃的消息。但是从初次认识,从他们开始谈到忧愁和摆脱忧愁的办法那一分钟起,便可以看出他是尊敬她、同情她的。第二次会面的时候,他看见她由于给自己找到一个事业而欣喜若狂,对她就更加倾慕。现在他对她的好感随着每一次新的会面而越发明显起来。他们中间很快建立了一种最真诚、最温馨的友情。过了一周,卡杰琳娜·瓦西里耶芙娜已经又向他讲起吉尔沙诺夫夫妇的事了,她相信这个人不可能有什么污浊的念头。固然,当她说到吉尔沙诺夫夫妇时,他曾经阻止她:“为什么这样急?您对我了解还太少。”“不,够了,毕蒙特先生,我知道,如果您不愿对我说明您的希望叫我觉得奇怪的那一点,那恐怕是因为您没有权利说,因为您有不少难言之隐的原故。”他说道:“你要明白,我已经不像从前那样急于知道他们的消息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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卡杰琳娜·瓦西里耶芙娜兴奋的好心情,一直持续没有减退,并且变成一种稳定的、恒常的朝气勃勃的愉快情绪。她觉得正是她这种兴奋的心情最有力地吸引了毕蒙特。他关于她想过很多——这是非常明显的。听她谈了两三次吉尔沙诺夫夫妇的故事以后,他在第四次时说:“现在我已经知道我需要知道的一切,谢谢您。”“您知道什么呢?我只告诉过您,他们深深地相爱着,并且对他们现在的一切感到十分幸福。”“我再也不需要知道什么。就是那一点,其实也是我自己一向知道的。”于是谈话转到别的方面去了。当他初次问起吉尔沙诺娃的时候,卡杰琳娜·瓦西里耶芙娜的第一个念头自然是:“他在迷恋薇拉·巴芙洛夫娜。”现在却分明看出根本不是这么回事。据卡杰琳娜·瓦西里耶芙娜目前对他的了解,她甚至认为毕蒙特不会追女人。“他能够爱,这是不错的。但是假如现在他爱上了什么人,那个人一定就是‘我’。”卡杰琳娜·瓦西里耶芙娜想。